金融经济学领域正在经历一场文化革新( cultural revolution) ( Zingales,2015) ,从文化视角解读中国企业的发展问题已经成为一大新的研究热点。中国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广袤的疆域上涵养了种类繁多、内涵丰富的传统文化,不仅有影响广泛的儒家学说和宗教传统,还有对中国的社会经济发展有着重要影响的宗族文化( Hsu,1963) 。本期分享的文章使用地区内的宗族族谱密度测度宗族文化强度,同时构建 KZ 指数测度中国民营上市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考察了地区内宗族文化氛围对民营企业融资约束的影响。
01 文献简介

▪ 文献来源潘越,宁博,纪翔阁,戴亦一.民营资本的宗族烙印:来自融资约束视角的证据[J].经济研究,2019,54(07):94-110.
▪ 关键词:宗族文化;民营资本;融资约束

▪ 内容简介:文章使用中国明朝至1990年各个城市的族谱数据测度宗族文化,并构建中国民营上市企业的融资约束KZ指标,研究后发现,地区内的宗族文化越浓厚,民营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越小,在考虑内生性问题后结论依然稳健。机制检验发现,信任、信息交互和道德规范是三条潜在的影响路径,并且在经历行业危机的冲击时,前述影响更明显。进一步的研究显示,在宗族文化浓厚的地区,更多宗族成员参与企业的股权融资,企业可以依托宗族从上下游获得更多商业信用,但并不能从正规的金融机构获取更多的信贷支持。并且发现,对于在当地拥有较大宗族势力以及在本地经营的企业家而言,宗族文化的影响更为明显,而人口流动带来的人口结构变迁会削弱宗族文化的影响。最后,在宗族文化浓厚的地区,企业的融资成本更低。

▪ 创新点:实现宗族文化从社会学、人类学和经济学研究到公司金融领域的扩展。②扩宽了文化与公司财务交叉研究这一新兴领域的研究范畴。③“融资难、融资贵”一直是制约民营企业发展的桎梏,文章有助于市场各方更加清晰地理解民营企业解决融资难题的内在机制。文章证实了即使对于已经扩宽了融资渠道的上市民营企业而言,宗族文化缓解其融资约束的作用依然不容忽视,并且打开了形成这一影响的黑箱,即更多宗族成员参与股权融资、从上下游获得更多来自宗族成员的商业信用是宗族文化缓解企业融资约束的具体途径。

▪ CNDD相关数据推荐:

CNDD-0028 中国地区宗族家谱分布数据(从唐到民国时期)
CNDD-0042 上市公司融资约束数据(FC、KZ、WW指数)及学术论文应用

 

 02 制度背景与研究逻辑

▪ 制度背景

中国的宗族文化滥觞于公元前 11 世纪的西周( Peng,2010) ,拥有共同祖先的个体以遗传血缘为纽带聚集形成社会组织( Freedman,1966) ,并以记录宗族发展轨迹的族谱和供奉祖先的祠堂作为文化传承的物质载体( Peng,2004; Tsai,2007) 。宗族文化历经朝代更迭而经久不衰,在封建社会,宗族文化被统治阶级奉为管理农村的治理工具( Su et al.,2011) ;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内,宗族文化被贴上封建文化的标签,因此被认为与社会主义理念相悖而遭到极大破坏,但宗族文化并未消亡,而是蛰伏民间。随着改革开放后市场氛围愈加自由,诸如修建宗祠、修葺族谱、祭拜祖 先等宗族活动重新被激活( Peng,2004; Grief & Tabellini,2017) 。在中国市场中,宗族文化演化出一套族员共同遵守的教育、生活、社交、礼仪等规范( Peng, 2004) ,促进了宗族成员的内部合作,规范着与非宗族成员之间的互动,成为一支可以和市场及政府进行协调的具有影响力的力量。

在宗族文化的影响下,具有遗传血缘联系的个体联结形成宗族关系网络,尤其是当市场中的个体发现在经济或政治上有利可图时,甚至可能通过共同的姓氏构建超越血缘关系的宗族联系( Du,2017) ,这使得以姓氏命名的宗亲组织广泛存在于市场之中。一般认为,关系网络可以促进信息共享、价格发现和降低搜寻成本,是中国民营企业获取金融资源的重要渠道( Cull et al., 2015) 。宗族文化聚合的宗族关系网络作为中国差序格局式人际关系中最为核心的一环,也可能为中国民营企业提供一套突破正式融资难题的可行方案。

▪ 研究逻辑:

中国是传统的关系型市场,中国的民营企业在获取资源支持时,通常难以从正式部门获得足够的金融资源,关系网络成为其缓解融资约束的重要途径( Cull et al.,2015) 。在现代商业社会,宗族文化藉由强有力的非正式契约将个人和企业联结在一起( Chan,1997) ,将企业嵌入到宗族网络之中,进而影响企业的资源获取活动。具体到企业的融资约束问题,宗族文化聚合宗族网络,并通过三条途径帮助缓解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 第一,宗族文化可以增强熟人之间的信任水平,有助于企业获取稀缺金融资源。第二,宗族文化能够促进信息交互,降低企业融资过程中的信息搜寻成本,缓解信息不对称。第三,宗族文化内含严格的道德规范,为改善企业融资难题提供了良好的非正式制度环境。

综上,宗族文化聚合的宗族关系网络是开展经济活动的组织基础,而宗族文化丰富的内涵则可以促成族内成员以及族间成员之间的相互信任,促进市场中的信息交互,并形成对企业家的道德约束和道德激励,最终帮助企业克服融资难题。并且,在宗族文化越为浓厚的地区,个体间的信任度更高,信息交流更多,道德约束和道德激励的作用更加明显,从而能够更好地帮助缓解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据此,文章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 宗族文化有助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即地区内宗族文化越浓厚,企业的融资约束越小。

03 研究设计

文章以 2008—2016 年沪深两市的上市民营企业为研究样本, 剔除银行、保险、多元金融等金融机构上市公司,以及变量缺失的样本,最终获得 9001 个上市民营企业-年观测值。
▪ 实证策略:
为了检验宗族文化对于企业融资约束的影响,文章设计如下回归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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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的变量说明如下: 
1.自变量 
Clani 为公司 i 所在地的宗族文化。参考 Greif & Tabellini( 2017) 、Zhang( 2017) 、Chen et al. ( 2017) ,使用宗族族谱作为衡量宗族文化的测度指标。文章使用的是明朝至 1990 年的族谱数据以及 1990 年各城市的人口数,这主要考虑到中国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和经济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均出现在邓小平 1992 年南下视察广东等地之后,选取 1990 年各地区的人口数基本可以代表其原住民的数量,从而能很好地识别出当地宗族文化的历史积淀,避免出现反向因果的内生性问题,宗族文化浓厚程度(Clan) 为每百万人拥 有的族谱数(取对数) 。 
需要指出的是,现有关于宗族的人类学和社会学文献主要聚焦在宗族文化尤其浓厚的农村地区,而文章研究的上市公司大部分位于城市之中,这可能引发对研究结论可信度的质疑。事实上,中国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自上世纪末期才开始,除北京、上海、广州等少数几个大城市外,大部分城市是在农村的基础上发展而来( 如深圳在 20 世纪 80 年代只是一个小渔村) 。文化对个体的认知和行为的塑造能够伴其一生甚至跨代传承( Liu,2016) ,在 20 世纪 90 年代之前出生的人依然生活在由农村发展起来的城市之中,他们作为当前市场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其价值观念中都深藏着宗族文化的印记。正如 Guiso et al. (2006) 所指出的,文化影响的变迁是缓慢的。城市化进程虽然带来了物质条件改善,但并不能导致传统文化氛围彻底湮灭,宗族文化通过嵌入个体的思想,并经由人们的繁衍得到延续和传承。在经历短暂的城市化进程后,宗族文化仍然广泛存在于包括城市和农村在内的中国大陆地区。一个典型的例证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宗族依然活跃在城市化进程 早于中国内地城市近百年的香港市场之中( Watson,1982) 。
2.因变量 
文章使用 KZ 指数测度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KZ 指数由 Kaplan & Zingales( 1997) 提出,Chen & Wang(2012) 、魏志华等(2014) 、姜付秀等(2016) 、Kang et al. (2017) 、何孝星和叶展(2017) 均在大样本的实证检验中使用了 KZ 指数测度企业的融资约束情况。当一家企业的 KZ 指数值较高时, 意味着其融资约束也更大,反之反是。
3.控制变量 
参考魏志华等(2014) 、何孝星和叶展(2017) 等研究,控制如下公司层面的变量: 公司规模 (Size)、净资产收益率(ROE) 、公司成长性(Growth) 、资产有形性(Fixratio) 、风险水平(Risk) 、偿债能力(Solvency) 、地区内的经济发展水平(lngdp) 、第一产业占 GDP 比重(Primary)、企业所在地是否为少数民族聚居地(Minority)、企业所在省份的市场化水平(Market)。
此外,文章控制了年份(Year) 和行业(Indus) 固定效应; 并且,考虑到产业政策、行业冲击等会对企业获取资金产生影响,还控制了行业与时间的交乘项,其中行业以证监会行业分类标准进行划分,制造业进一步划分了二级子行业。
 04 实证分析

下表为模型的回归检验结果。其中,列(1) 为单变量回归,Clan 系数为-0. 0860,在 1% 水平上显著,说明地区内的宗族文化越浓厚,企业的融资约束越小。列(2) 加入了公司层面的控制变量,结果依然显著为负。列( 3) 中进一步加入地区层面的控制变量,仍然支持假设。进一步地, 考虑到自变量是城市级的地区变量,分别计算出不同年份各城市的民营企业融资约束均值,以及控制变量的均值,使用宗族文化对地区内的平均融资约束进行回归,列(4) 为检验结果,Clan 系数依然显著为负。此外,由于宗族文化主要通过宗族关系网络及内含的文化价值观念发挥融资作用,而国有企业并不需要依赖于这些因素获取资金支持,文章进一步利用国有企业样本开展检验, 列(5)的结果显示,宗族文化对国有企业的融资约束并未产生影响。列(1) —(5) 的结果共同表明,地区内的宗族文化有助于缓解民营企业的融资约束,且宗族文化越浓厚,企业的融资约束越小,文章的假设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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